在目前的东南亚局势中,除了缅甸,泰国和柬埔寨应该是问题最多的两个国家。
柏威夏寺的僧人与士兵
两国都面临着很严峻的经济危机和社会问题,既无法实现产业的转型升级,也无法彻底地整合社会资源,从某种程度上看,泰国和柬埔寨是整个东南亚的缩影。
在如今这个世界上,东南亚是一个引而不发的火药桶,这里是一片人口巨大、民族众多、信仰复杂的地区,这里有11个国家,总面积超过454万平方公里,总人口超过6.8亿,多达1812个民族,佛教、伊斯兰教、基督教、印度教都有大量信徒,然而却依旧保持着最大限度的稳定,作为世界边缘地带,这里以“毒品之都”、“电诈之国”、“亚洲红灯区”、“白人的天堂”等许多不好的外号著称。
柬埔寨人
然而,进入到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世界已经进入到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随着美国霸权的衰落,中国力量的崛起,世界正在加速转变权力格局,谁也无法置身事外。此次,泰国和柬埔寨重启战端,或将成为东南亚大变局的开始。
东南亚最大的特点就是“军阀林立”,正因为军阀林立,它维持着相对和平的态势,因为谁也无法打垮谁,同时也是因为军阀林立,东南亚的许多地区都是非法狂徒的天堂。一年卖出300多亿美元毒品的金三角,一年狂揽200多亿美元的200多座赌场,超过150万东南亚女性游走在夜晚的红灯区,以及近几年来越来越猖獗的电信诈骗园区正在异军突起。
东南亚便是这样一片魔幻现实主义的土地,一方面那里的人们热情淳朴,信仰纯粹;另一方面,那里的人们好勇斗狠,野蛮嗜血。
柬埔寨因为有大量的地雷未被清除,每年都有许多人因此丧命、伤残
泰国最大的优势是它的地缘位置,它地处中南半岛的中央位置,不管什么势力来到东南亚,都必须要喂饱泰国,然而它最大的优势也是它最大的劣势,西边是缅甸、印度,北边是中国,东边是老挝、越南、柬埔寨,南边是马来西亚、新加坡,泰国谁都不能得罪,就注定它无法真正强大。
他信和英拉兄妹
柬埔寨正与泰国相反,它是一个绝对的小国,也是一个绝对的弱国,泰国尚且可以左右逢源打太极,而柬埔寨显然没有那么选择,它必须依附于谁,过去是法国,后来是越南,如今又傍着美国大腿,这样的政治格局决定了柬埔寨必然只能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国家。
柬埔寨的孩子们
泰国一直不算是一个存在感不高的国家,而柬埔寨在此前一直默默无闻,它之所以近些年来在中文互联网“声名大振”,不是因为什么好事,而是因为电信诈骗。
在柬埔寨之前,电信诈骗的园区大多集中在缅甸北部地区,那里军阀无数,缅甸军政府无从管辖,成为了犯罪者的天堂。电诈比贩毒安全高效,赚得又比贩毒多,很快成为当地军阀和大家族的香饽饽,从2009年开始,就形成了所谓的果敢四大家族,基本都是依靠对中国进行电诈发家。
四大家族旗下的亨利集团、百胜赌场等产业都与东南亚华人社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利益纵横交错,有意思的是,他们虽然都扎根东南亚,但骗的钱大多都来自中国。
港星曾志伟曾接替佤邦某赌场代言
果敢同盟军内部也有许多人都在拿电诈园区的钱,尽管同盟军的老大彭家声禁毒反诈,但杯水车薪,毕竟这些黑色产业来钱太快了,如果不是中国强力介入和缅甸政府一起打击,恐怕没人可以彻底铲除这些犯罪基地。
许多果敢人都在中国社交媒体有账号
除了电信诈骗外,这些园区基本上都与军阀武装有联系,还有诸如人口拐卖、器官买卖、强制卖淫、制毒贩毒、军火交易、开设赌场等一系列非法行径,他们主要针对的对象就是中国,每年还从中国拐骗大量人口到园区从事诈骗,这些人一过去基本上就会遭受各种非人暴行。
电影《孤注一掷》剧照
死里逃生的人,往往一辈子都会落下阴影。
在中国强力的打击之下,2023年到2024年,果敢四大家族基本全部覆灭,而许多人就携款出逃到了泰缅交界的妙瓦底、柬埔寨特帮隆口岸等地继续老本行,柬埔寨也由此成为新的电诈天堂。
果敢诈骗大王被捕
2023年就有一部反诈片《孤注一掷》上映,电影号称一比一复刻电诈园区真实情况,但顶多也就40%的还原度,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电影没有使用任何一个东南亚国家的语言文字,但是柬埔寨却率先表示这是“抹黑柬埔寨的国家形象”,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东南亚电诈园区分布图
中国每年有超过1000万个电话号码被泄露到境外,每年有超过700万人被骗,流失金额多达320亿元,而柬埔寨和缅北是全球最大的两个对华电信诈骗信号来源地,缅北处于战乱的无主状态,自然是乌烟瘴气,而柬埔寨这样一个和平的主权国家,却也有着大量电诈基地,就意味深长了,到底是管不了,还是不想管?
柬埔寨边境的一处赌场
联合国毒品和犯罪问题办公室曾经发布调查报告,指出柬埔寨已经成为全球最大的诈骗基地,每年依靠电信诈骗的纯利润就多达230亿美元,而柬埔寨这样一个穷国,一年的GDP才460亿美元,这样来钱又快又简单,可想而知,柬埔寨政府为什么对反诈心不在焉,反正受害者都在国外。
西哈努克港
许多柬埔寨国会议员、政府高官和警察,本身就是电信诈骗园区的保护伞,当地民众也是“受惠多多”,自觉自发地为虎作伥,电影《孤注一掷》里就有诈骗园区所在地的老百姓袭击中国调查组的情节,这不是杜撰的,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别觉得不可思议,他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比起电诈,柬埔寨还有一样可怕的产业,那就是人口拐卖。光是2021年,柬埔寨警方就破获了400多起拐卖案件,解救2500多人,他们来自中国、泰国、越南、马来西亚等11个国家,泰国是被拐重阵,2022年泰国警方因为不满柬埔寨警方的效率,试图直接跨国解救被拐的3000多名泰国公民,结果遭到柬埔寨方的阻碍,最终只救了100多人,这背后有着极其复杂的利益纠葛。
柬埔寨警察总长
比起柬埔寨,泰国是东南亚经济相对较好的国家,一年GDP约为5200亿美元,旅游业是它主要的经济支柱之一,而电信诈骗一般都和黄赌毒、敲诈勒索、人口拐卖、器官买卖等非法行为挂钩,会导致游客数量锐减,年初的时候中国演员王星就在泰国失联,差点被拐卖,从而引起严重的外交纠纷,所以泰国政府的反诈意愿和力度都远远大于柬埔寨。
也正因为王星事件,中国的下场让泰国和缅甸政府都必须配合我们打击电诈,2.3万诈骗人员紧急转移到了柬埔寨。2024年以来,泰国、缅甸、老挝就已经宣布配合中国打击电诈,而2025年柬埔寨也只能宣布配合,大家都知道只有中国有能力带头向电信诈骗这个庞大的黑色产业开战。
泰国前总理佩通坦
因为王星事件,中国游客一时间谈泰色变,而中国正是新世纪以来泰国最大的游客来源国,由此泰国的支柱产业旅游业一落千丈,泰国被逼得只能加强了对泰柬边境非法赌场、园区的打击,导致泰柬两国的矛盾加剧,新仇加旧恨,于是就有了新一轮的泰柬边境冲突。
可复杂的地方就在于,泰国也不是铁板一块,文官政府、泰国王室和泰国军方三足鼎立,互相制衡,同时国内也是军阀林立,各有自己的利益。
目前来看,泰国政府是由他信家族把持的文官政府,1997年泰国经历金融危机,经济接近崩溃,在这样的情况下,2001年他信走上了历史舞台,他信出身华人,祖籍广东梅州,是客家人。靠着电信产业发家,成为泰国首富,很会搞经济,任内泰国经济一度好转,还把欠款都还了。
经历他信、英拉兄妹两代人,本来已经根深蒂固,谁知道2006年和2014年泰国军方和泰国王室眼看他信家族威望越来越高,坐不住了,分别两次不讲武德政变,推翻了兄妹俩,后来直接由陆军总司令巴育上台执政,进入军政府时代。巴育不算什么好总理,任内债务重新飙升至60%,又经历了国王换任,新国王形象很差,导致泰国反对派不断要求缩减王室权力。
巴育跪拜老国王
无奈之下,本来他信流亡英国、英拉都跑到汕头过日子了,结果风水轮流转,军方害怕更激进的前进党执政,于是退而求其次,请回了他信家族,此时他信已经退居二线,英拉也淡出视野,于是就扶持了女儿佩通坦在2024年上台,要搞政治需要钱,10多年的动荡和经济疲软已经让泰国回天无力,他信家族给出方案是推行博彩业合法化,趁着能捞再捞一笔。
他信和英拉所在的家族是泰国最大的华人家族之一,本姓丘,祖籍广东梅州
但要搞博彩业合法化,势必会动到许多人的蛋糕。泰国本身已经实现了红灯区合法化和部分毒品合法,如果博彩再合法,黄赌毒一条龙,而柬埔寨边境赌场的顾客大多来自泰国,他们自然不会舍近求远,势必会让柬埔寨赌场的顾客的锐减。同时,泰国政府无法从电诈产业中获利,自然也不会支持电诈,但泰国边境的军头可是在柬埔寨电诈园区有很多投资,因此矛盾由此而来。
这些电诈集团利益相关的泰国军阀,就顺势引入正好要打击电诈的中国来狐假虎威,要求佩通坦放弃博彩业合法化,佩通坦明知是黄连,也得吃下去,有苦说不出。一旦实现博彩业合法,那么泰国政府每年至少创收55亿美元,制造超过1.5万工作岗位,可以把旅游业救活。
比起他信家族在泰国的处处掣肘,洪森家族在柬埔寨可以说是呼风唤雨。柬埔寨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由法国人支持的国王西哈努克执政,然而随着越南战争爆发,美国人扶持的军阀朗诺推翻了西哈努克,后者流亡中国42年,而朗诺政权在越南统一后也被柬共推翻。
很多人认为柬埔寨亲华,其实只是柬埔寨王室亲华,因为他们需要中国来压制柬埔寨军方和洪森。而洪森一直对中国保持着警惕,和美国眉来眼去,生怕中国介入柬埔寨局势,但他们又都离不开中国,因而又不敢完全和美国穿一条裤子,因为只有中国压得住越南和泰国。
波尔布特
紧接着就是柬埔寨历史上最灰暗的“红色高棉”时代,波尔布特没有管理城市的能力,便把200多万城市人口都赶到农村,结果导致了大饥荒,4年时间200多万人死于非命,那是柬埔寨人心中永远的疼痛记忆,许多西方人也非常热衷于拍摄红色高棉历史的电影。
关于红色高棉的电影《杀戮战场》
1979年,越南出兵20万入侵吞并柬埔寨,结束了红色高棉的统治,越南也学起曾经的法国殖民者,在柬埔寨扶持了一个傀儡政府,而他们挑中的人正是日后的洪森。
越军在吴哥窟
1989年越南撤军,1990年联合国花了20亿美元帮助柬埔寨开展大选,洪森赢面最大,并在1993年与西哈努克达成协议,联合执政。2003年正式当选柬埔寨首相,开启了洪森时代。
目前,洪森家族已经把持柬埔寨的政局长达35年,洪森下台之后,依旧由他的儿子洪玛奈当政,柬埔寨的各方利益集团早已经被洪森家族牢牢把持。洪森唯一需要的就是柬埔寨军方的支持,要让他们给自己干活,就要喂饱他们,电诈产业就是这样一块大蛋糕。
这一次的泰柬边境冲突,按佩通坦的意思是泰国军方所为,和她无关。佩通坦和洪玛奈都只是二代,在和洪森打电话的时候,她把身段放得很低,一口一个叔叫着,不是因为泰国尊重柬埔寨,而是因为他信家族惹不起洪森家族。佩通坦本身就是个“绣花枕头”,根本没有政治家的魄力,她天真地以为洪森也是他信家族的死对头泰国军方的敌人,应该会和自己一条心,结果人家反手就把电话录音曝光,导致佩通坦下台,原因很简单,他信家族搞博彩合法,也动了洪森家族的蛋糕。
这就是东南亚的政治逻辑,各个政治大家族和军阀为了自己的利益,根本无视国家和百姓的利益,哪怕两国的政府首长都可以互相交换利益。
东南亚殖民地
那么冲突的本质是什么呢?是泰国军方在围魏救赵,和柬埔寨打配合,逼迫他信家族让步。这一次的冲突核心还是此前泰柬老生常谈的柏威夏寺问题,这里是殖民时代的遗留问题。
柏威夏寺
首先,泰国曾经是英属殖民地和法属殖民地之间的缓冲区,因而维持了一定的独立;其次,柬埔寨当时是法国殖民地,法国人在勘界的时候,直接把泰柬边境的一座古寺柏威夏寺纳入了柬埔寨领土,当时的泰国不敢发作,事情就这样成了;最后,1953年,柬埔寨独立之后,国际法庭将柏威夏寺也判给了柬埔寨,导致泰国百姓民族主义情绪高涨,就这样留下了一个边境纠纷地区。
围绕柏威夏寺,泰柬从1953年一直闹到今天,2003年和2008年两次都比较大,双方互射火箭炮,也有十几人伤亡,但大家都知道,泰柬两国从来都不只是为了一座寺庙,这背后都是局。比如洪森儿子洪玛奈就是靠柏威夏寺冲突刷军功刷到中将的。
泰军在柏威夏寺地区收缴的武器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而政治是经济的晴雨表,这一次泰柬两国再次拿边境冲突做文章,足以说明两国的经济都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亟需用战争来转移内部矛盾。中国的角色最有意思,如今的泰国和柬埔寨都知道,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但只有中国的面子不能不给。
东南亚自古以来就与中国关系密切,那里的许多国家都曾经是中国封建王朝的藩属国,我们曾经管这里叫“南洋”,而中国人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大规模的“下南洋”使得今天的东南亚有着大量的华人人口,于公于私,中国都是东南亚不可能不打交道的大国。
泰柬两方都在明面上说自己是在给中国办事,并且也都是在借中国打击对方,泰国说中国要求打击电诈,柬埔寨说中国要求禁赌,但是打归打,闹归闹,谁都不敢真的只让中国来斡旋,毕竟中国一来是真的要打击电诈的,于是他们找了东盟,也找了美国。
泰柬纠纷调解,马来西亚主持,中美旁听
今天东南亚这样一个内部冲突严峻的地区之所以还可以凑合过日子,是因为美国人主导下建立的东南亚国家联盟,也就是1967年率先由泰国、菲律宾、印度尼西亚、新加坡、马来西亚五国建立的东盟。而中国是如今东盟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之一,但说起来你可能不知道,东盟最早并非是一个经济合作组织,而是一个政治军事组织,曾经被认为是“亚洲北约”,它的假想敌正是中国。
这一次的泰柬冲突,看似与中国八竿子打不着,实则都关于中国,此前,中国打击电诈,洪森只能装没事人,毕竟中国他惹不起,这一次,佩通坦要打击电诈,那他可不就炸了,打不过中国我还不打过你?于是一卷小小的录音,就证明了他和泰国军方的利益远远比和他信家族的利益大。
柬埔寨本来希望以柏威夏寺问题推翻佩通坦,结果佩通坦人家根本不在乎,新一代没有老一代那样的架子,人家直接滑跪下台,撤销提案,让他信家族的亲信上台,徒留泰国军方和柬埔寨军方在风中凌乱,因为他们是真的要打仗了。
当然,看似是泰柬在斗,实则是整个东南亚都已经绷不住了,背后当然是中美博弈的大背景。泰国和柬埔寨都以为自己是中美最喜欢的那个“孩子”,都试图两边捞好处,殊不知,在中美眼里,它们的一举一动都显得那么“意料之内”。泰国亲美,但不敢惹怒中国;柬埔寨也亲华,但需要美国,两边都在玩平衡术,可是国力已经跟不上了。比如中国需要东南亚的市场,但是泰柬都不配合,美国需要东南亚的忠诚,但是泰柬都不敢和中国作对。倒不如越南,把中美都伺候得滴水不漏。
泰柬看起来是为了一座千年古寺而打,事实上是为了博彩电诈利益链条、丰富的稀土矿、领土争端、政治冲突、经济颓势、中美平衡等一系列复杂的问题而打,小国的权力结构嬗变,只会给大国以重新整合的机会,不管泰柬是否意识到,它们都应该明白这一点。
有些时候,大哥不一定站在场上,它们可能只是坐在背后,静静地看着一切,等待着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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